严医生喝了一口茶叶水，悠悠的看了戚欢歌一眼：“你们这些实习生啊，都是缺少临床经验，当然理论知识也不能少，听说你之前就来医院实习过？”

    “恩，都是跟着曲医生查房。”

    “听说曲医生有让你进手术室，但你不愿意进？你这够特别的啊，要知道多少实习生想进手术室都进不去的。”严医生斜着眼睛看戚欢歌。

    戚欢歌笑笑：“我觉得自己的知识还不够，还没做好进手术室的准备。”

    严医生明显不相信戚欢歌的说辞，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以后打算进哪个科室？”

    “急诊。”戚欢歌没有犹豫。

    “手术室都不敢进，还想干急诊，呵……”严医生有些不屑的嘲笑了一声，看了看手表：“好了，下班了，回家吧，明天记得按时到。”

    “是，严老师。”戚欢歌抿了抿唇，收拾东西离开了。

    从更衣室出来后，戚欢歌漫无目的的在路上游荡，刚才严医生的话对她触动很大，是啊，连手术室都不敢进的人，怎么能面对急诊的凶险呢？

    手术室……一想到这三个字，戚欢歌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柳小艾那个绝望的表情和歇斯底里无助的身影。

    慢慢的攥紧拳头，戚欢歌深吸一口气，给岳晴萱打了个电话：“萱萱，今晚我不回去吃了，你在公司吃吧。”

    现在的她只想放空自己。

    这个时间点网球俱乐部的人还不多，戚欢歌直接去更衣室换了衣服，来到了网球场，站在网球发球机前练起了网球。

    两个小时后，戚欢歌累得全身都是汗水，对面的场地上已经满是绿色的网球，长长的舒了口气，擦了擦汗水，戚欢歌换了衣服回去了。

    “欢歌，吃饭了吗？”岳晴萱一边吃着外卖一边问刚进门的戚欢歌，这都快九点了，欢歌应该吃饭了吧？

    戚欢歌摇头勉强笑道：“没胃口。”然后就回了房间。

    岳晴萱吸溜着面条敲了敲戚欢歌的门：“欢歌，你没事吧？”

    “没事，别忘了把你的外卖盒子收拾了。”戚欢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看样子应该是没事，哼……”岳晴萱抱着面碗坐会原位，愤愤不平：“亏我这么关心你。”

    不知不觉，戚欢歌已经在门诊外科实习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她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是严医生好像对她并不满意，或者说，在她面前，他从来都不表现出自己满意的一面。

    当王主任来问他戚欢歌的情况时，他甚至直言不讳的对王主任说：“我不认为一个有心魔的人能当好一个医生，尤其是一个想去急诊干的人。”

    王主任先是一愣，随后拍着严医生的肩膀道：“你是她老师，多带带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有些怕也是正常的。”随后他扭头对脸色有些苍白的戚欢歌道：“欢歌，好好跟着严医生学，他能教你很多东西的。”

    “是，王主任。”戚欢歌点点头。

    王主任走后，严医生将杯子递给戚欢歌：“给我泡杯茶。”

    戚欢歌拿过他的杯子去倒茶叶，然后去接热水，将盖子盖好，递给了严医生。

    严医生刚要开口说话，就有个胳膊脱臼的男孩在妈妈的带领下进来了，“医生，我儿子胳膊脱臼了，你给看看。”

    严医生对戚欢歌道：“你来询问病情、正骨复位，一会下班了一起去吃饭。”

    戚欢歌点点头，走过去摸了摸男孩的脱臼的胳膊，问：“多大了，怎么脱臼的？”

    “严老师，大夏天的你吃火锅，不嫌热啊？”戚欢歌打量了一下这个火锅店露天的座位，她的对面坐着严医生。

    严医生忙着点菜，随后又要了一打啤酒，笑道：“这你不知道了吧，吃火锅，喝啤酒，人生一大乐事，大夏天的吃火锅才叫爽呢，这里的火锅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等下你试试。”

    戚欢歌听后笑了：“好。”心里却在想着，一会一定不能喝多了，小艾是晚上半夜到，说好了要去接她的。

    不一会，锅底和涮菜端上了了，戚欢歌闻着锅底的热气，不禁点头：“闻起来确实不错。”

    严医生往锅里放着羊肉，乐道：“一会吃的更不错，来，先喝点啤酒解解渴。”

    戚欢歌有点莫不清楚严医生的套路，但还是跟他干杯饮下半杯啤酒。

    “寒暑假实习了这么多次，你觉得医生这个行业怎么样？”严医生抬头问戚欢歌。

    “苦、累，被误解，但是很有成就感。”戚欢歌稍微思考了一下道。

    严医生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没有说戚欢歌回答的对不对，而是继续问她：“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吗？”

    戚欢歌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记得。”

    “我考大学那会，家里让我报医学专业，我死活不报，但还是没有熬住家里的压力不情愿的报了，大学里学习的时候我心里存在反抗心理，根本就不好好的学，那时候就想着混个大学文凭，大一的十一假期时，我和家人出去游玩，在路上遇到了一起车祸，那个地方十分偏远，现场特别混乱，最近的警车和救护车赶过来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当时有个驾驶员被卡在已经翻了车的驾驶座上，旁边的人为了救他就一起动手把车翻过来，等把他救出来的时候那个驾驶员已经休克了，于是就把他平放在一旁，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可是等到救火车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个驾驶员已经停止呼吸很久了。医生跟那个驾驶员的家人解释，他是颈部受伤，但是将车翻过来并且搬运驾驶员的时候动作太大，颈椎未加固定，导致颈椎骨折压迫脊髓……”说到这里的时候严医生仰头一口气将啤酒全喝下去了，抽了抽鼻子：

    “我回到学校后把这件事情讲给了室友听，他们……他们骂了我，并且说，这些常识，在一节公共课上，老师就讲过这些东西，我当时整个人……”

    “您当时一定在想，如果你认真听课的话，也许你那时候能救他一命，”戚欢歌将严医生的话接过来轻声道。

    严医生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从那之后，他们都说我像变了一个人，全班逃课最勤的人变成了上课最勤快的人。”

    肉和菜在热腾腾的锅里翻滚着，热气逐渐模糊了两个人的视线。

    严医生又喝了一口啤酒：“当医生不仅苦累，而且还要有承担，承担生命离开的重量，很多实习医生在医院里实习了一段时间后就再也不来了，因为他们承受不来，生命离开的重量、死者家属的打骂和不能接受的歇斯底里。”说到这里，他很正式的问：“戚欢歌，你能接受吗？在你之前实习的时候，你见过从病房里推去太平间的病人吗？”

    戚欢歌狠狠的攥着拳头，严医生是第一个这么直接问她的人。见过吗？怎么没见过，大一寒假她来医院纯粹是打杂的，当她看到蒙着白布的病人被推进电梯往负二层去的时候，她冲到卫生间里干呕了很长时间。

    严医生也没打算这么逼她，将羊肉往自己的碗里大筷大筷的夹着，“快吃吧，再煮一会就不好吃了，霍，好吃……”

    戚欢歌低头默默的吃着，也不说话。

    严医生看了看她道：“说说吧，当初为什么选这个专业？不会跟我一样是被家里人逼得吧？”他开了个冷玩笑。

    戚欢歌握了握筷子，漂亮的眼眸因为热气而显得水汪汪，她的神情幽深，似乎下定决心一般：“不，家里人并不想让我学这个专业，是我自愿选的，为此还和家里人闹过别扭。”

    “哦？”严医生明显来了兴趣。

    “是因为我的一个……一个妹妹，她从小几乎在外婆身边长大，对外婆的感情极深，在她初二那年外婆心脏病突发死在了手术台上，她那天哭的很绝望，还绝食了一天，我……我不想再有人像她那样，所以我才报考的临床医学。”戚欢歌的眼中晕染上些水汪汪的晶莹，稍微一碰，就会掉落。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柳小艾的样子，当外婆蒙着白布从平车上推走的时候，柳小艾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她用她那个年纪最能发泄绝望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痛苦，像个孩子一般躺在地上拼命的打滚，不管谁去拉她抱她都没有用，她就像一个没了骨头的布偶，软绵绵的，任何的触碰都会对她造成伤害。

    “外婆……”柳小艾嘶哑绝望的喊叫，戚欢歌至今还能听到，那是溺水的人所能发出的最凄绝惨哑的声音。

    “但是你又怕再看到有病人在手术台上突然死亡，或者说，你因此而恐惧手术室，一看到手术室就会让你想到当天的情景，和当天的痛苦，你在逃避！”知道原因后的严医生并没有柔声劝慰，而是选择了一针见血的将戚欢歌的伤口撕裂。

    ☆、第12章 亲亲你

    戚欢歌的双手颤抖起来，连筷子都抓不住了，从她手中掉在了桌子上。

    “让我说说这半个月来我对你的印象吧，”严医生将筷子放下，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打量的看着戚欢歌：“你看起来与人无争，温温和和，待人待事从来都是不争不吵，但其实并不然，你的温和，你的无争，是因为你高傲的心性让你不屑于争抢或者说争吵，甚至说，你的这种高傲让你对自己的要求到达了一种苛刻的地步，你不允许自己出现错误，不允许自己有污点，你把自己伪装的很完美、很坚强，但其实你的这种完美和坚强根本经不起打击，它太脆弱了，所以你逃避着自己内心的恐惧，逃避着手术室，换句话说，你的这种行为用你们现在年轻人流行话来说就是玻璃心，你说我说的对吗？”严医生嘴角带了丝冷酷的微笑，眼神紧紧地盯着戚欢歌。

    戚欢歌的双肩也颤抖起来，她努力的保持着自己的面色和坐姿，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双手慢慢的攥成拳头，“不……不是这样的……”她嘴唇抖动着反驳，双眼染上了一些愤怒。

    “不是这样的？”严医生好整以暇的倚着椅背坐好，眼神戏谑的看着戚欢歌：“你难道不是逃避手术室吗？不是逃避自己内心的恐惧吗？承认吧，戚欢歌，你就是个懦夫！”最后一句话，严医生的语气中用了些力气。

    戚欢歌的骄傲让她心底此刻对严医生的话产生了反抗的抵触心理，她的高傲不允许她低头：“我不是！”她用惨淡的语言狠狠的反驳回去。

    “那就证明给我看！”严医生用比她更狠的语气压过了戚欢歌的气势，眼睛死死的盯着戚欢歌。

    两人的对峙瞬间吸引了其他就餐的客人的视线，他们好奇的看着这桌年龄相差在十岁以上男女的争吵。

    戚欢歌愤怒的瞪着严医生，严医生不屑的笑了：“既然证明不了的话，我看你也别干什么医生了，呵……还想干急诊……真是天方夜谭。”随后他对服务员招手：“服务员，来瓶二锅头。”

    使劲的攥了下拳头，然后慢慢的松开，戚欢歌让自己全身的神经松下来，她看着严医生一字一句道：“严老师，我会做到，但不只为了证明给你看，我吃好了，先走了。”说完起身离开了。

    严医生并没有因为戚欢歌的话和突然离去而感到不高兴，他将服务员拿过来的白酒打开，给自己倒满，有滋有味的喝了一口：“还是白酒比较够味啊。”

    凡事不破不立，戚欢歌的证明，他等着。

    戚欢歌打开家门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两人愣了一下，随后叫了一声：“妈。”

    “哎，”莫行云抢先答应了，随后揉揉自己惺忪的眼睛对戚沅伊得意的说：“我就说欢歌今晚回来吧，欢歌你先去洗手，等下我们吃饭。”

    看着莫行云的身影走进厨房，戚欢歌看了看客厅的表，此刻已经快到九点了，她想直接去洗手，但是看着戚沅伊坐在沙发上无聊的调着台的单薄身影，还是走过去低声又叫了声：“妈，你们还没有吃饭？”

    戚沅伊将遥控器放下，淡淡道：“你妈说你今晚会回来吃饭，做好饭等着你的。”看了看戚欢歌的样子，她微皱了一下眉：“实习很累？”

    多年来的冷战让她们没有办法将心中的关怀直接表达出来，只能这般拗口的旁敲侧击。

    “没什么，”戚欢歌摇摇头，“实习还可以，我去洗手了。”

    “恩。”戚沅伊点点头。

    吃饭的时候，莫行云往戚欢歌的碗里使劲夹菜，皱眉心疼的说：“才实习了半个月，你就瘦了，这要是以后工作了，你可怎么办啊？”

    戚欢歌讪讪笑了笑，看着莫行云道：“妈，我没瘦。”

    戚沅伊凝了凝眉，把肉菜不着痕迹的往戚欢歌那边挪了挪，“以后回家住吧。”她清冷着声音开口。

    莫行云一愣，随后附和道：“对啊对啊，回家住吧，你回家妈妈天天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菜，家务事也不用你操心，下班回来就学习，多方便啊。”

    戚欢歌握着筷子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筷子，轻轻点了点头，“恩，我明天把衣服拿过来。”

    她的话无疑将饭桌上沉闷的气氛给打破了，莫行云面上舒了一口气，戚沅伊在心里舒了口气，“快吃饭吧，吃完了睡会，你半夜不是还要去机场接小艾她们吗？”戚沅伊今晚的话破天荒的有些多。

    “恩，谢谢妈妈。”戚欢歌客气道。

    “左姨你们饿不饿？”戚欢歌一边小心开着车，一边问坐在后面的左向静和柳乐。

    “还好，在飞机上吃了点东西，现在不饿。”几个小时的飞机让已经处于中年的左向静着实有些承受不了，虽她依旧保持着面容的淡然，丝毫没有疲倦的感觉。

    柳乐拉住左向静的手握在手心里，跟戚欢歌开玩笑道：“我现在就想赶紧躺在床上睡一会，这飞机上睡觉太累了，我这脖子真是受不了。”

    “那柳姨，到家了我给您按摩按摩您再睡。”戚欢歌笑道。

    “好啊，不过等你明天下班了吧，你现在在医院实习，每天都得准时到，很累吧。”

    “还好。”

    “学姐，我饿了……”一直被三人忽视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柳小艾缩着小脑袋小声道。

    其实戚欢歌早就想问柳小艾了，但是因为两个长辈都在，她只能将柳小艾放在最后问了。

    此刻听到她软糯的声音，这些天的劳累都烟消云散了，笑问：“小艾想吃什么？”

    “我想吃学姐烤的烤鸡翅！”柳小艾的眼睛此刻亮的和车大灯有的一比。

    戚欢歌强忍住将柳小艾摁在怀里狠狠揉一揉的冲动，笑道：“好。”

    左向静听到柳小艾的要求皱了皱眉：“大半夜的吃什么鸡翅？回家后我做些简单的你吃了赶快睡觉，欢歌明天早上还得早起上班呢，懂事些。”

    “唔……哦……”柳小艾有些委屈的点点头，然后对戚欢歌道：“学姐我不吃鸡翅了。”

    看到柳小艾可怜巴巴的委屈样，戚欢歌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柳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个闺女啊……

    回到家后，柳小艾说什么都要跟着戚欢歌去睡觉，不管柳乐和左向静怎么说都不管用，戚欢歌宠溺的看着柳小艾道：“左姨柳姨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艾的，你们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左向静无奈的点点头：“好吧，那我和你柳姨就回去了，今晚辛苦你了。”

    “左姨您说哪里的话，那我先带小艾进去了。”戚欢歌将柳小艾的小行李箱接过来，带着柳小艾轻手轻脚的进了客厅。

    “学姐我想死你了，”刚回到戚欢歌的房间，柳小艾就伸手抱住了戚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