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行云摇摇头，没说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欢歌，休息吧。”

    戚欢歌在心里叹了口气，“恩。”

    飞机落地前一个小时，戚沅伊就醒了，她一抬起头来，莫行云就醒了，条件反射的抓住了戚沅伊的手，想让自己的体温给她一点安慰。戚沅伊低头看着，表情隐在昏暗中，一言不发，就这样默默了一个小时，而莫行云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过道那边的戚欢歌透过机舱内里隐晦的光线看着两人，安静的，眼中泛起了泪光。

    “她们一定很相爱吧……”她在心里想。

    刚下飞机，戚沅伊就恢复了自己冷淡的样子，坐上了林幕助理安排来接她们的车。

    一路上，戚沅伊的手都是紧紧攥着的，而莫行云始终都没有放开过她的手。

    “阿良到底怎么了？”刚下车戚沅伊就问等在医院门口的助理。

    助理小姐一脸悲痛的表情：“董事长是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她不接受化疗……医生说就这两天了……”

    “林幕呢？她在哪？”戚沅伊额头上青筋已经隐隐漏了出来，她努力克制着自己。

    “刚才董事长又吐血了，林女士在照顾她。”助理被戚沅伊的样子吓得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戚沅伊抬脚就往里走，莫行云赶紧跟上去：“伊伊，你不要这么激动。”但戚沅伊根本没听到心里去。

    戚欢歌也不敢耽误，跟助理小姐说了剧“谢谢”也跟了上去。

    这就是那个给了自己家的人吗？戚沅伊推开怔怔的看着病床上那个消瘦的人，病床那么小，可她身体都不够床的三分之一，平时纤细的枕头此刻在她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显得那么粗.大，她疼不疼？戚沅伊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顾影良的样子，可是泪水却模糊着视线，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

    林幕强忍住泪水，对闭着眼睛的顾影良轻声道：“阿良，伊伊来看你了。”

    顾影良缓缓地睁开眼睛，但莫行云却从她略显迟钝的眼神中找到了迫不及待，也许她现在连快速的睁开眼睛都做不到了吧？想到这里莫行云忍不住鼻子酸了起来，自己第一次见顾影良的时候，是二十多年前了，那时候她高高在上不可一切的像个女王，可是此刻……

    “老女人，你怎么弄成这个德性了？”莫行云含着鼻音努力扬起不正经的笑。

    顾影良弯了嘴角，朝戚沅伊的方向伸出手，林幕自然的让开，背对病床面向窗户将关不住的泪水暂时放出来。

    “阿……良……”四十多岁的戚沅伊握住顾影良凉凉的手，没有一丝肉感，指骨硌的她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像个小孩子。

    莫行云扭过脸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顾影良倒是显得淡定，她摸了摸戚沅伊的头发，声音虚弱，可语气是欣慰的：“我家的戚沅伊……还是……那么漂亮……”一句话，她分三口气说完，莫行云知道她累了。

    戚欢歌在一旁看着，顾影良现在的样子不像化疗完的，她的脸上还带着淡妆，头发也是好好的，难道……

    “是……欢歌吗？”顾影良转动了眼睛看向站在莫行云旁边的戚欢歌。

    戚欢歌走过去，蹲下身子，靠近顾影良：“阿良，是我。”

    “和戚沅伊……一样……一样漂亮，”顾影良弯起唇角，虚弱的笑着说。

    “阿良，你也跟以前一样漂亮，”戚欢歌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

    顾影良眨了眨眼睛，视线转向天花板：“真好……”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林幕将被子给她往上拉了拉，小声说：“阿良睡了，我们出去吧。”

    戚沅伊将顾影良的手轻轻放回被子下面，刚要起身就被戚欢歌和莫行云给搀了起来，三个人就这样走了出去。

    “我们去那边说，”戚沅伊指了指远处的楼梯口。

    “你在这里守着。”林幕交待着助理小姐。

    刚到楼梯口，戚沅伊转身揪住了林幕的衣领，狠声问：“你是怎么照顾阿良的？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林幕没有挣扎，反而抱住了戚沅伊，失声痛哭：“我怕……我好怕……”

    戚沅伊眼睛红红的，嘴唇哆嗦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妈妈她……”戚欢歌担心的看着戚沅伊，生怕她会突然晕倒。

    莫行云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头：“她暂时不会有事，因为她不会让自己有事。”精神的力量，在很多时候都是不可忽视的。

    “只是……”莫行云喉咙哽咽了一下，随后被她强压下去：“如果老女人走了，不知道林幕会怎么样……但愿她可以挺过去吧……”

    经过林幕半个多小时断断续续的叙述，戚沅伊她们大概知道顾影良是在两个月前的体检中被查出了胃癌，晚期，当时医生就建议顾影良接受治疗，他们会制定出一套最好的治疗方案，虽然不能百分百的保证可以治好，但是将生命周期延长两年以上还是没问题的。

    可顾影良在知道接受治疗后的副作用会掉头发后说什么也不愿意。

    莫行云道：“像她那么高傲的女人，怎么会接受自己的容颜和漂亮不受自己控制？”

    戚欢歌听了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治疗不仅是医生的事，还需要病人配合，不然只能事倍功半。

    “你为什么不早点注意她的身体？”戚沅伊的内心还是不能接受顾影良快要离开人世的消息，她爱顾影良，是家人之间的爱，一个给了自己一切改变自己人生的人马上就要死了，她不能接受，说什么都不能接受！

    助理小姐这个时候走了过来，看了看几人对林幕道：“林女士，董事长醒了，您该给她吃药了。”

    林幕擦干眼泪，将情绪整理好：“好，我知道了，你带她们去家里吧，戚沅伊、莫行云，你们和欢歌先回去休息吧，坐了一夜的飞机肯定累了。”

    “我不走！”戚沅伊此刻的情绪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的，她大声的喊道。

    助理小姐忧虑的看了一眼林幕，林幕知道现在谁都不愿意离开医院，“你在这里照顾着点，有什么需要立刻去做。”然后快步向病房走去。

    “真是苦了林女士了……”助理小姐忍不住心疼林幕，随后转过头来对戚沅伊道：“戚小姐，您不应该对她这么凶的，董事长这样，林女士心里比谁都痛苦，”顿了顿，她继续说：

    “董事长的性格您应该是知道的，什么事情都不听人劝阻，吸烟喝酒是她的习惯，根本改不了，她把顾氏的资金一部分投到荷兰市场上来了，经常因为忙而不吃饭，就算林女士把饭送到她面前，她也说自己没时间吃，林女士经常劝她不要这么拼，可她什么都不听，林女士担心她的身体，给她安排了一月一次的体检，可是董事长说太频繁了，愣是给改到了一年一次，但是每次到了体检的时候她都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掉，这次是因为董事长吃饭的时候突然想吐，然后吐出了血，林女士用自杀威胁她，她才愿意来医院，结果已经是胃癌晚期了，在知道结果后她拒绝接受治疗，我们就看着她一天天的走向死神，林女士从知道结果后每天都哭，但她从来不让董事长看到她的眼泪。”

    戚沅伊咬紧下唇将头偏到一旁，莫行云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戚欢歌皱起了眉：“阿良……怎么会这样……”

    “就算董事长拒绝治疗，林女士也没有表现出反对，她一直顺着董事长的意思，我真的很怕如果董事长她……她走了，林女士要怎么办……”助理小姐对戚沅伊和莫行云深深鞠了一躬，“请你们原谅我说话的直接。”

    莫行云知道助理能说出来这些已经不易，“谢谢你。”

    “阿良……”戚沅伊轻轻啜泣出这个名字，引出一片咸涩的眼泪。

    当晚，戚沅伊、莫行云、戚欢歌还有林幕助理等人一直在病房里守着顾影良，半夜顾影良发起高烧，不断呕吐，被紧急送进抢救室。众人在外面焦急的等待了五个小时，这一次，顾影良与死神擦肩而过。

    三个小时后顾影良醒来，林幕按照平时的习惯给她喂鲤鱼肉粥，顾影良破天荒的吃了五口，但是都吐了出来，戚沅伊怀疑她那瘦成一把骨头的身体里还有什么是可以吐出来的。吐完后的顾影良再次陷入昏睡中，这一次她没有睡太久，只睡了两个小时，然后睁开了眼睛，气色很好的让林幕给她化妆。

    林幕点头称好，拿出一直放在病房柜子里的梳妆盒，细细的给顾影良描起了妆，莫行云目睹她眼中红潮起又落。

    “好了，”林幕给顾影良涂上了她最喜欢的大红唇彩，完成化妆。

    顾影良对着镜子左右看着，脸颊消瘦的颧骨过于突兀，“如果胖一点就好了。”她说。

    戚沅伊忍不住发出一声哭声，捂住了嘴巴，泪水从指缝流出。

    半个小时后，荷兰时间15:23，顾影良面带微笑，妆容精致，带着自己想要胖一点的奢望安静永久的闭上了眼睛。

    戚沅伊当场晕倒，林幕一脸平静。

    ☆、第46章 谢谢

    顾影良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人，商界的伙伴，平时的朋友，公司的下属，凡是和她有过交情的各色人等都来了。

    林幕以顾影良遗孀的身份接待着他们，顾影良卧病在床的时候她以泪洗面，可从她离开后，林幕便再没有流过一滴泪，表情平静的对面每一个人。

    葬礼上，顾影良的律师公布了顾影良的遗嘱，她名下所有财产百分之八十的资产转到林幕的名下，百分之二十转到戚沅伊的名下。

    直到葬礼结束，林幕都没有变过表情。

    戚欢歌隐隐觉得林幕不对劲，但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走过去低声道：“林阿姨，节哀顺变，阿良不希望你做傻事。”

    林幕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了一眼戚欢歌，动作僵硬：“谢谢。”葬礼这几天，她不知道说了多少个谢谢了。

    戚沅伊在顾影良的葬礼上一直崩住情绪，直到顾影良的骨灰盒入土之后，莫行云跟她说话，可她一言不发，紧紧地抿着嘴，莫行云刚开始觉得没事，后来发觉异常，伸手用大拇指将戚沅伊的下唇掰开，有血顺着掰开的下唇流了出来，莫行云的眼泪刷的掉了下来，盖住了刚刚干涸的泪痕。

    戚欢歌和莫行云赶紧哄着戚沅伊将嘴巴张开，然后请来了家庭医生，发现是戚沅伊将牙龈咬出了血。

    一连几天，莫行云等人都没有合眼，顾影良的葬礼结束后，她照顾戚沅伊，让戚欢歌看着林幕。

    林幕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到点吃饭，到点睡觉，时间准确的像个机器人，可她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戚欢歌和助理小姐担心她，就请了家庭医生，调节林幕的精神和身体。

    除了刚下飞机的时候发过一条短信报平安，戚欢歌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联系柳小艾了。

    又过了三天，戚欢歌拨通了柳小艾的手机，声音中是深深的疲累：“小艾，阿良走了，林阿姨也走了……”语气是长久放空后的空灵。两天前，林幕说想泡澡，躺进了热气腾腾的鱼缸，十分钟后她脚步踉跄的出来，说是泡的乏了，想睡觉，她这段时间来，生理睡眠的时间少的可怜，现在说想睡觉，家庭医生自然是高兴的，以为治疗起了效果，便让她吃下了安神的药。

    直到时间过了五个小时后，林幕还没有醒，戚欢歌觉得有些蹊跷，去推林幕的卧室房门，可是已经打不开了，她便暴力打开了门，可是床上的林幕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特征，只留下一张纸：“我想安静的去找她。”她们从她浴室里换下来的衣服里找到了未剩一粒的安眠药，谁都不知道她的安眠药是从哪里来的。

    柳小艾等来了戚欢歌的电话，她本应高兴，可是这两个消息让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学姐……你要保重身体……”

    “小艾，我想你了……”戚欢歌面对着黑漆漆的窗户，表情倦怠。

    “学姐，等你回来了，我就搬到你那里住，好不好？”柳小艾开口道。

    这一刻，戚欢歌不想压抑自己的想法了，就任性一次，好不好？她“恩”了一声，“好。”

    电话在彼此轻轻浅浅的呼吸中挂断。

    戚欢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想起莫行云在看到林幕留下的那张纸时说的话：“无悲无喜，不怨不恨，老女人修了几世的福气才遇到林幕啊。”

    林阿姨那些无悲无喜的表情，是在跟这个世界安静的道别吗？

    从戚欢歌第一次见她，就觉得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笑容的她是个温和的长辈，没有妈妈的冷淡，没有妈妈的不正经，也没有阿良的高傲，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么温和的一个人竟然为了爱情选择了这么决绝的方式。

    “戚小姐，林女士把她名下的不动产都转让给了你，请你在转让书上签字，”除了医生和警察，律师应该是和死者及其家属打交道最多的职业了吧，见惯了此类事件的发生，脸上是拿捏得当的悲痛。

    戚沅伊的情绪时好时坏，有一次她跑了出去，所有人都找不到她，最后在顾影良的墓碑前找到了她，她单薄的跪在那里，嘴中毫无章法的不断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之后戚沅伊便一直高烧不断，昏迷不醒的时候，口中还说着：“对不起……阿良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顾女士的死对病人打击太大，林女士的自杀对病人来说无疑雪上加霜，从病人的话中可以听出来，她将林女士自杀的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了，从而对顾女士感到愧疚，鉴于病人曾有过暴躁症和抑郁症的精神病史，我建议病人住院观察，我们会制定出一套最适合病人的治疗方法，你们家属也要配合，不能再让她受刺激，病人现在的神经十分脆弱。“病房外，医生理智的分析着戚沅伊现在的状况。

    “治疗时间是多久？”

    “这要看病人的状态，有可能几个月，有可能是一年，或者更久。”

    “可以换个地方治疗吗？我怕这里的一切对她都是刺激。”

    “刺激有时候也是心理安慰的一种，它可以给病人心理上的欺骗，而且以病人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转移治疗。”

    莫行云沉重的点了点头：“谢谢你。”

    医生走后，莫行云转头对戚欢歌说：“欢歌，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医院外的商店里，莫行云买了一包烟，迫不及待的拆开包点燃一根狠狠的抽了起来，戚欢歌从来都不知道妈妈会抽烟，在她印象中，妈妈只是会喝一点酒，不过量，也不抽烟，生活习惯好的让人咂舌。

    虽然她不喜欢烟味，但她也没有阻止莫行云，因为戚欢歌看到莫行云夹烟的手指在颤抖，好几次烟灰都落在了身上，可她自己却不自查，戚欢歌就默默的帮她掸掉。

    “你很好奇老女人和你妈妈是什么关系吧？”几根烟后，莫行云深呼了一口气，缓缓道。

    戚欢歌点了点头，她只知道阿良对妈妈来说很重要，可从来不知道两人的关系。

    莫行云又摸出一根烟想点上，想了想最终放下，“老女人是你妈妈的养母，在你妈妈十岁的时候从孤儿院收养了她，你妈妈爱过她，是爱人的爱……”往事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莫行云还是将那根烟点了起来，只是没有吸，任它静静的燃烧。

    戚欢歌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