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石邃王帐内歌舞欢腾。
石邃醉眼迷离,冲座下的蒲健举杯邀酒:“建业,再饮一杯!明日一早,神武靖平军便开赴平郭,祝你旗开得胜,建功立业!”
蒲健酒至兴头,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大咧咧回道:“还不都是给大单于建功立业?”
石邃虎目微眯,说道:“你倒是会说话,可你大哥却不识趣,我三番两次相邀,他竟然不来!”
蒲健连忙谢罪:“大哥有恙在身,求大单于海涵!”
石邃皮笑肉不笑问道:“当真病了?”
蒲健闻言一笑,两手一摊说道:“不瞒大单于,我家大哥脑袋不灵光,这还不算是有恙在身么?可惜我究竟是晚生几年,说不动他!”
石邃盯着蒲健,脸上阴霾一闪,忽然哈哈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畅快劲儿,他是他,你是你,氐人豪杰,也不能尽入我帐下!”
蒲健话中有话,石邃亦是语带双关,酒是好酒,人是聪明人,自然宾主尽欢,饮至夜半方才作罢。
蒲健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石邃喜他脾性爽直又会奉承,便留了他在营中过夜,一众氐人亲随也沾了蒲健光彩,尽得赏赐,同蒲健一起被留在了左司营中。
夜已深沉,酒已尽兴,石邃却毫无困意,更无醉意,安置了蒲健等人,便直奔帅帐,左司督副渊该早已在帐中等候!
“大单于!”
石邃冷冷问道:“刀子磨利了?”
渊该痛快说道:“大单于放心!三军就绪,只待对面火起!”
石邃却有些不放心,认真嘱咐道:“氐人骁勇,尔等不可大意!务必收拾干净,放跑一个人回棘城,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对付氐狗,如同砍瓜切菜!”
石邃瞥了一眼渊该,对渊该的态度还算满意,是个识时务的人,他少不得一番劝勉:“你只管带兵厮杀,谁也无需顾忌,余事自有我顶着,少不了你的前程!你不是中意小曹郡主么?此事办成,乞活军别无他路,只得改投我麾下庇佑,我便做主将小曹郡主嫁你为妻,又有何妨?”
“不敢!不敢!末将岂敢贪恋郡主!”渊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但他哪还不知石邃的套路,心里暗骂这等逼人就范的手段,真是毫无机谋可言,无非仗了身份强压下来,太不要脸!嘴上却将忠心一表到底:“末将一向敬服大单于,鞍前马后乃是末将福气!”
石邃点了点头:“该是你的赏赐,你便拿着!下去吧,仔细办差!”
“喏!”
看着渊该离去,石邃右眼皮莫名一跳,自言自语道:“竟是这般顺利!”
“大单于运筹帷幄,自然马到功成!”李颜适时送上一句奉承。
“我现在需要的是阿谀奉承么?”石邃笑骂一句,又皱眉道,“乞活军应允的痛快,渊该也没有二话,氐人也毫无察觉,这也太顺利了,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兴是许久未带兵的缘故?”
“扣住小曹郡主便是攥住乞活军脉门,贾玄硕岂敢不遵大单于号令?况且火并神武靖平军,除了得罪氐人和河间王,对他们有甚影响?改投大单于麾下便是了!”李颜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我观渊该也未必真心想出兵打氐人,但他却无从可选,一个不从,大单于当即便能摘了他脑袋!而左司一旦沾上氐人的血,也便是将河间王得罪透了,自后除了死心踏地追随大单于,那是别无出路了!”
“说下去!”石邃对于自己这连环设局的手段,也是十分得意的。
“有左司和乞活军两面突袭,氐人这八千兵马再无活路可言。大单于此举一是打折了河间王一条臂膀,二是收服了左司和乞活军两支强军,三嘛,挥师平郭,解决司马小儿,夺下辽东,这第四,此消彼长,河间王在朝中名望自然大损,这一石四鸟的手段,也就只有大单于才使的出来!”
“妙手偶得而已!”石邃桀桀阴笑,半边脸上的疤痕又随着狰狞抽动,“一定看好了小曹郡主和氐人崽子,氐人崽子安分便让他们多活一阵,我还留有后用,若是不安分,解决干净便是!”
李颜笑道:“小曹郡主那里照看的很好,除了说要见大单于,别的什么也没提!”
石邃右眼皮又是一跳,沉默片刻,仔细叮嘱道:“先拖着吧,待到明日大事底定再说。务必好好伺候着,不能有一丝差池。”
“得来,奴才晓得轻重,”李颜哈腰一笑,接着说道,“至于蒲健等人,大单于放心,既已入毂中,又能掀出什么浪?更何况还有棘奴将军亲自带兵看守!氐人今夜引颈待戮,大单于挥军平郭,碎尸司马小儿,也就明天后日的事了!”
石邃摸了摸自己半边丑脸上的蜿蜒疤痕,瞅向了平郭方向,又是一阵桀桀怪笑:“司马小儿!”
李颜被他笑的浑身发麻,连忙闪身退到帐帘前,冲帐外探了探,自语道:“也该有动静了吧......”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
三更,神武靖平大营忽然火光冲天,继而喊杀如雷,乞活军哗变了!
石邃站在帐外望着远处大火,冲天的火光耀在他眼里通红闪烁,便如他心中嫉愤之火,他恨不得用这把火,烧光所有忤逆他的人!
那些他诚意招揽却置之不理的文臣武将,对他咄咄以逼要抢他储君之位的二弟石宣,乃至忘了他曾经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功勋,对他恩宠渐失的父王石虎!
哦,还有一个人,那个屡屡让他难堪的司马家小儿,司马白!
“烧吧!烧死他们!”石邃酒意上涌,桀桀癫笑,他只觉浑身血脉被烧的沸腾起来,面上神情愈发癫狂狰狞,忽然冲身后李颜吼道,“渊该何在,为何还不出兵?!你持我佩剑去寻他,催他出兵,他胆敢有半句托辞,你便斩他头颅,还需用他?我自带兵剿贼!”
李颜见石邃如此癫狂,哪里还敢待在他身边,慌忙称喏,回帐取了石邃宝剑便去寻渊该。
一路所见兵马都是整齐待命,但他心里总觉不对头,灵台忽然一现,醒悟过来,兵甲仪仗倒是齐整,却都是轻甲,那重装铁铠哪去了?
这左司五千兵马,乃是整整五千的铠马甲骑,连人带马,统统裹在锻铁铠甲之下,人只露眼,马只露腿,冲锋陷阵无所不破!如今竟卸了看家宝贝,不知渊该搞的什么鬼!
李颜诧异之余,扯住一名小校问道:“尔等出阵在即,为何不着重铠?”
那小校嘴角一裂,刚要嘲骂,但识得他是大单于身边红人,方才撂下一句话:“夜间鏖战,眼前摸黑,铠马甲骑如何腾挪?若冲撞了左右袍泽,岂不冤枉!”
李颜一想也是道理,脸上悄悄一红,暗道自己不通兵事,待会到了渊该那里,一定要清傲少言,免得让人看轻了!
他也没心思计较小校无礼,羯人悍卒一向如此张狂,从不给汉人好脸色,他早都已经习惯了。他擎着宝剑直奔阵前帅台,终于见到了登高眺望的渊该。
他刻意挺起脊梁一步步迈上帅台,还未等他开口,渊该就抢在他前面,指着对面营垒说道:“中庶快快来看,那火光虽大,却烧的整齐了一点,该不是自家点了自家营帐?战鼓虽响,却是嫌乱了,氐军和乞活军都是当世强军,纵然黑夜乱战,再是匆忙,也决计不会乱了鼓号。依老渊看来,对面热闹不假,却似在排戏!不知氐人崽子和乞活贼弄的什么名堂,咱们谨慎为妙,此事务必得报于大单于知晓。”
李颜瞪大眼睛朝对面望去,此处稍高,对面营垒一收眼底,虽看不真切,但那分明就是厮杀正烈!渊该所说的异样,他是一分也未看出来,心下不禁琢磨,以左司雷霆之威,便是将对面氐军和乞活军连根铲了,也非是不能!你想按兵不动置身事外,明说便是,何需欺我不懂军务?
“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渊督,你我交情匪浅,我便劝你一句,还是尽早出兵为善,好让大单于宽心!喏,此乃大单于佩剑,你可知我为何奉剑来此?”
渊该眉头一挑,暗骂你算什么东西,仗着妹子给大单于当了小妾,看把你威风的!我虽不愿掺合他父子兄弟的明争暗斗,但方才所言乃是实情,老子戎马一生,自娘胎里就在阵前厮杀,方才学了这点本事,你若有本事看出来,你便来左司当副督了!
他冷哼一声道:“你能看懂个娘屁!滚开,我自去禀告大单于,大单于身经百战,来此一望便知!”
李颜被他一训,刻意挺起的脊梁不自觉便塌了下去,下意识便要闪身,却见渊该那鄙夷的神色,心中不禁怨恨!
他脸色一阴,重新挺起脊梁,噌的抽出了宝剑,冲渊该喝道:“我奉大单于之命监军,你再不出兵,休怪某不讲情面,斩你头颅也不在话下!”
渊该顿时怒上心头,老子乃国朝重将,够与你面子了,你一介汉奴竟张狂至此!
一声“滚”字骂出口,接着一脚踹向李颜胸膛,李颜虽有些武艺在身,却哪里挡的住渊该这一脚,连着跟头摔下了帅台。
这羯人悍将脾气一上来,踩着李颜脸庞就是一顿狠碾,唾了一口,便下了帅台。
没走两步,他眼尖瞧见对面来了一群人,当先那人明显喝醉了,走路踉踉跄跄,远远的竟伸着手冲自己一顿乱指,那身阴戾的杀气迎面撞来,隔着老远也挡不住!
正是石邃!
帅台高高而立,方才渊该踹人一幕,石邃瞧的清清楚楚!
渊该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若被石邃揪住,非被当场宰了不行!他哪里还敢停留片刻,一个翻身上了马,冲三军大吼:“氐人叛乱,奉大单于帅令,即刻出兵,剿灭乱贼!”
天下第一的龙腾中郎军,左司五千铁骑,便如猛兽出匣,缓缓露出狰容,铁槊如林,军号浑重,砸破了黑夜!
“龙!”
“腾!”
“龙!”
“腾!”
更新于 2020-12-26 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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